梅生/图、文
不幸做了摄影人,就想弄出一些事情来。
摄影人是在捕捉别人的影子,其实,那影子里有自己的心迹。
走进苏州园林,我的身影与老墙上斑驳的树影叠在一起。
拙政园,居苏州诸园之首,名满天下,明代正德年间的大官僚御史王献臣失意,退隐苏州,寻了一处荒废的旧地营造园林,取西晋潘岳的文章《闲居赋》里的意思,把筑园造屋,种菜浇花的闲事称作为“拙者”的政事,即“拙者之为政也”。王献臣以“拙者”自居,这所园子也就称之为“拙政园”。
拙政是归隐的结果,这园子里处处弥漫着闲情逸趣。在朝与下野,出世与入世,山林城市,鸡犬神仙。两千五百年的姑苏繁华,小巷深处的苏州园林,大隐隐于世。失意隐在惬意里,拙政隐在闲情中。
三脚架支在池塘边的山石上,山石就是园林魂魄的支点。镜头扫过荷叶上的露珠,窗棂上的花影,幽幽淡淡地散发出一种中国式的古典味道。
在留园见到一位老者。颀瘦清矍,像一竿竹,立在一面素洁的黛瓦粉墙之前。
瓦苔斑驳,几株老枫枝头倒垂,虬干倚在墙上,红叶落在苔上。
秋风渐紧,红叶飘零,在老人肩上打了一个旋。还是一竿竹,老人凝神不动,远处黄花灿灿,秋已深。
我端起相机,老人睁开双目,眼睛里都是澄静的秋天。
无法按下快门,恐怕惊扰了秋天的澄静。老人一挥手,拂下一片云,走进深深的秋色里。
这个情景长久地留在我的脑海里,意味深长。当我的相机镜头和老人的眼睛对视时,只有我明白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。
那是一位叫作周瘦鹃的苏州文化前辈,被称作“鸳鸯蝴蝶派”的鼻祖,一辈子在苏州园林里侍弄花草,写一些风花雪月的文章,
老人经过风雨,一竿竹在风雨里挺住了,才有了那“雨后静观山意思,风前闲着月”的沉穆。
秋天,澄静的意象。老人像苏州的园林。
冬,天欲雪,暮色四合。
五峰仙馆,掌灯时分。
一个微醺的中年人,坐在窗侧的黄花梨书案前,脸上神情孤寂,鬓边白发参差。
一把光浩素雅的宜兴供春紫砂壶,壶嘴上悠荡着一团绿雾,壶里泡的不知是龙井还是毛峰,茶在山水间。
中年人摆出一局棋,无对局之人,自己跟自己手谈,烛火摇曳,棋子敲在棋盘上,落一枰灯花。
那位对灯敲棋的中年人分明是写过《美食家》的苏州文人陆文夫先生。一生失意,把一肚子的文采风流都洒在美食之中。
如棋,一盘没有对局的棋,寂寞身冷,冷在留园的雪夜。
苏州的园林,饱经,几百年了,神情里蕴涵着一种清远的沧桑。醇酒西风,总是在华丽之后,才能品出一些滋味。
典雅恬适的苏州园林,文人韵致和山水情怀交织出灵逸萧疏的长卷。流连一园恬淡的清寂,匆匆间,门也关了,人也走了。拾起几张飘落的照片,沉吟处,风也停了,雨也住了。
梅生,世界遗产影像学专家,中国摄影家协会理事,学者型摄影家,主要作品有《古都寻梦——中国皇家文化系列》、《沧海遗珠——世界遗产系列》、《历史与现实——非洲人文地理系列》等;主要著作有:学者镜头系列——《山川行旅》、《别样乡愁》,摄影画册:《中国四大名园》、《中国的世界遗产》、《江山》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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